晚霞里的孤独
一缕烟露出倦容。或是因它
吞食过多草木的骨灰。
噼啪作响，也是艺术旋律，原原本本交代
这种饥饿无药可医
砖石上密谋三百六十五块疆土。每一块
都记录着撕裂时的冲动：怎那么容易被击溃哦
每一根柴火都是泥土的后裔
再揣测深潭几尺。惊起落日最后一滴留恋
海鸥去祭坛上扮作祭品：可不可以
替我捕捉边塞艰涩的鼓声。浴血壮士侧耳
那渡口，乐器婉转
收下薄雾打湿的眼神吧，否则，它会瘦成一根刺
深深插在垛口，也会戳痛战马悲鸣
多像河流逃跑时匆匆碎语
老船已在炊烟的押解下坏掉了。野兽等半夜敲门
交代它藏身之所
藏好木门
藏好石阶
听一夜风雨幸福地破碎
哦，必须要学会收拾自己的惊叫
作为最趁手的武器：北风和犬吠
还有浊浪涛涛
它会替石佛报了断指之仇。满坡高粱已无还手之力
一滴滴血洇在大地上
它们会把自己点燃，摇曳
成怒吼的火把
醉在漆黑的夜里
酒杯如一张饥饿的嘴。
当一匹白驹在夜色下敲门，我将温柔的灯火搂在怀中
醉卧他乡的鸣叫是迟缓的
脚步依稀，乡音未改。也曾在老河古道上质问骚客
屋檐下一张蛛网，囚禁一片天空
羊肠道上，半曲琴声泪流满面。不知该动用哪根空弦
才可惊动八十里灯火失色。
时常被光阴打败，已明白逃亡也是真爱
它们在烟尘围剿下生儿育女，再经此路口
“万里行踪灭
不忘旧城头”
我们在断壁残垣中出演一枚落日
喉头几声怒吼，步步凶险
再等一日。杯中养蛇，仿佛是它养了一轮李白的明月
对影，三人。无尽秋风萧萧下
江山尽在一碗酒中
醉客不留名。
吾欲乘舟长歌去，奈何步步都是机关算尽
兽类与人类共用一片黄土
东风跛足，只需半晌，即可将隐隐面纱吹破。
背影微驼，去山里放一把火吧
顺便将私藏甚久的手稿烧尽
执子十年钟声，寒山上大赦未成
更不敢猜测曲径通幽处，关押几世灯火叛乱。
行路难，总有一截可以埋藏对大漠的思念
我的叹息是一个病句
等一块石头，将它的验证码盗走
灯火喧嚣，刀疤早已算计好尺寸
恰好成全瓦砾上关关雎鸠
眼见它们挣扎，燃烧。眼见它们
刚刚学会奔跑
良霄来已去
那体内的蛇一直想弥补缺憾。
它在臂弯里收拾风沙。静静聆听归来者讲述
高粱酒香怎样把半池月光征服
樱桃树上一张张樱桃小口，吃尽弦声呜咽
抚琴者早已在相框里失踪。
都说姻缘是个悬念，犹豫未决时
就会有强盗出没。
蛤蟆们都有一副好嗓子，夜夜修炼，自信
懂我者必和我中过同样的毒
望梅止渴是个好办法。
我恨它不知深浅，一曲琴声便弹醒了山谷
“我这病
恐怕是养不好了。不如
你来做那个煮药人”
北斗是这世上最好用的器物。然而
它的脾气太粗野
硬逼着装病的公子，一口一口
品尝它的手艺
那把长满锈的柴刀
一把砍柴刀，镇在荒山胸口，像压在
大地坟头。
砍柴人累了。终生都在修理山上草木
最终睡在山脚下，同往日一样
茫然。
那把刀是昂贵的墓志铭，空荡荡的山脊上
展示某人一生，无功无过
任凭土堆印章般钤在身上，不给他放行
每次举起都如同挥动残肢，斩下别人的命
自己也好似少了一截。
人非草木，可草木也有命啊
一条条命在世上行走
不过是想找个人，证明自己并不孤独。
他们把我们扔在这世上就不理我们了
像刀砍残枝
一茬一茬春风吹又生，那伤口多么残忍
又多么富有
火焰。锻打。锋芒。会让一把铁器
在半夜疼醒。
老树下锈迹斑驳，让人心碎。
不肯臣服。
——是它宿命中的凶手
谁见过一把刀会暗自流泪呢
它要用夜夜霜露洗量刃口
等磨得锋快，好砍下自己头颅
其实，人也不过是人间行走的草木
一把刀镇在自己坟头。
没见过谁流泪。也没见过
谁为自己哭
似我这般被一把刀逼着，为影子带路
荒原上的木栈道
芦苇丛中，蛇一般逶迤
假设它是一把尺子，犹豫，难以决断
自身的分量。
一块块木板
一根根边布拉的肋骨
左折，右转。想尝试
将心底潜伏的冲动完成。
惹得北风呜咽
渐渐松开拳头：去我的腹部做一场手术吧
安慰栖身于此的鹳鸟
让指腹为婚的冤家破镜重圆。
栈道上有人打伞，等一个雨天
画面之外
是扶栏而立的船夫，又聋又哑
九千根肋骨依次铺开
那是忍着疼痛的梯子，虚心听人们讲解
一张大床如何颠覆了江山
如果能通向一座院落该有多好
去收拾被肢解的烟火。用力在墙上
誊写几十年偷学来的经文。
而脚下的嘎吱声会时刻提醒我们
所谓渴望，就是一支曲子
不知要吹到什么时候
它藏了九千种答案。
木质的羊肠小道，不过是走着小时候捉迷藏的老路
捉啊捉啊
一个个熟悉的人变得陌生。藏啊藏啊
一个又一个伙伴就不见了
也是留给茫茫人世的一张借条
又窄又长。
就不必再捕风捉影了吧
你一定见过这些木头。它被肢解，剖开
用来填补漏洞
放羊的老人
我不觉得这把老骨头，将有一日在泥土中探出
像东风的脚趾
是一场灾难。
我不觉得两个名字化作野燕，正掠过
六月的围栏，如同两朵火焰
从指尖上惊跃而下
是另一场灾难
诺大旷野，要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它的绝望
而身处其中，我用过
十根手指盘点过对你的思念。
我要用一根手指陪你沉沉入睡。用一根手指
陪你不知所踪。
再用一根陪你醒着。
剩下的就是和你在每一个礼拜漂泊
蜘蛛结网掩饰它的脆弱
每一根丝线上都有泪痕风干。
大网捕捉喃喃低语：小子。我已将
身上的易碎品藏好
再不会等你认出我时，呯地惊醒
当我成为一个老的放羊者，成为垄沟的纪念品
掌心里的裂纹，记录了没有波澜的一生
而你，倚着老木门
睡着了
感谢蛛网误锁了终生。
感谢白发，它是人间最慈悲的礼物
还要感谢手指
替我将狡猾的光阴和实在的羊群捉住
大雁落下的地方
老雁几回。任它读懂石头里的雪
白头客犹在
谁还识得凿子和铁锤的爱情。
群山燃尽，裸露出抄写千遍的经文
唯大冢能读出惊心动魄，皓月腌透一具风骨
是翅膀在扶着我走啊
马蹄安慰一声声叹息。不怕轻许生死，这危崖
替我们捕获绝版的低鸣和悔意
雁过也。
念丘生。
不忍行。等着等着弯月便长出来了
钓起一颗失败的心，随古道圆寂。
且收了网吧。
命里注定会被捉住
再去领养一个落单的孩子。笑的时候像我
不笑的时候像你。
年年路过时，或可用它的脚爪
拂去残碑上的泥土
它知道我们累了，并且爱上
比翅膀还沉重的孤独
作者简介：齐清园，原名娄法矩，笔名：娄光，生于1969年，山东莱州人。1993年开始业余写作，写诗也写小说，中间因经商间断近十年，2011年重新写作，已在各类杂志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门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 子轩
